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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 少年心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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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黎簇很小的時候,在他的父母還沒有分開的時候,無數個夜晚,他一個人躲在小房間裏,在門縫後面看父母吵架,看他們臉上各種醜惡的樣子,年覆一年。

後來口頭上的爭端轉移到了肢體上,年幼的黎簇依舊躲在門後,那些歇斯底裏的叫喊和拳頭落在皮肉上的聲音通過門縫,像藤蔓一樣在他的小房間瘋狂蔓延,攀上他的脖頸,死死絞住,讓他感到恐懼和窒息。

再之後,他的父母終於決定分開,父親開始酗酒。

他永遠記得父親半夜回到家坐在沙發上那種兇惡的神情,也永遠無法忘記,父親醉酒後,每次打完他都會把他鎖在家裏那間黑暗的儲物室裏,沒有燈,也沒有水和食物,直到他肯認錯為止。

所以黎簇學會了從父親的臉上讀出故事,是單位不順心的事情,是嫉妒,是疲倦,還是對生活的不滿。如果他能讀對,他的夜晚就不會很難熬。

可是只要他一處於黑暗封閉的環境之中,腦海中還是會不自主地閃過那些父母拳腳相向,又或者是父親毆打他時的兇惡神態。那些東西已經在他的心底紮下了根,頑固無法剔除。

黑暗的墻壁像是有了生命一樣向他排山倒海地擠過來,他想逃避卻沒有力氣,根本控制不了自己,像溺水的人一樣呼吸困難、渾身發抖,幾乎要昏厥過去。

虞唱晚盯著他看了半天,突然想起來:“你有幽閉恐懼癥?”

黎簇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。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,一張平時桀驁兇悍、不服管教的少年臉龐,此刻神情脆弱得像是掙紮求生的小獸。

幽閉恐懼癥通常和幼年時期的創傷性經歷關系很大。虞唱晚突然想起她為了和黎簇接觸做功課時,曾經看過的吳邪對黎簇成長經歷和性格的調查筆記。

吳邪和她說過,這個小孩從小目睹了父母的長期不和,又遭受父親的打罵,思維敏捷、非常聰明,但是性格極端不可控,曾經在汪家為了達到目的,讓對方折斷過自己的三根手指,親手用筆插進了自己腦袋上的傷口。

一股深深的憐憫湧上她的心頭。

黎簇在渾渾噩噩中被摟進一個柔軟的懷抱。那雙柔弱的手臂為他圈出了一個小小的空間,把令人窒息的黑暗隔絕在外。

虞唱晚伸手摸了摸他的頭,努力做到像是一個母親安撫驚恐的孩子一樣,將聲調放得和藹溫柔:“乖,別怕。”

她和黎簇都從來沒有在自己的母親那裏得到過這樣的溫柔對待。她做得十分笨拙,黎簇也楞在了當場。

女孩子的懷抱馨香又柔軟,腦海裏那些可怕的回憶和畫面被剝離出來,黎簇茫然地擡頭,看著黑暗狹小的空間裏把他虛虛摟住的虞唱晚,有一瞬間的錯覺。

虞唱晚看到黎簇的情緒平覆下來,抓著他的手握住自己的手腕,安慰道:“你看,我在這裏,不會走的。這裏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傷害到你,你是安全的,別怕。”

那只纖細的手腕被握在他手中,令他在黑暗和狂躁中抓住了一絲存在的實感,仿佛飄蕩的人落回到了地面,竟然有效地獲得了一些安全感。

面前的女孩在努力扮演媽媽的角色。

黎簇腦海中出現了這樣一個直覺。這個想法讓他的腦子轟的一聲失去了理智,全身的抗拒都湧了上來,憑借本能大力把她一把推開。

“你想要什麽?”黎簇冷笑,“你處心積慮地救我,還查過我的身世。費盡心機扮演和善,你一定有所圖謀吧。”

虞唱晚的臉上浮現出驚訝的神色,隨即重新變得柔和起來。她翻找出自己的手電筒按亮,然後放在地上。

“我確實有所圖。”虞唱晚說,“我想教會你一件事。”

黎簇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不屑神情,問道:“什麽事?”

“我不會告訴你,在你自己意識到是什麽之前。”

“是想要我原諒吳邪吧。”地上那只手電筒發出的燈光驅散了這個小空間的黑暗,黎簇漸漸找回了自己的理智,松開了她的手腕,“別白費力氣了,你以為就憑你做的這點事,就能把之前我經歷的全部一筆勾銷?”

虞唱晚的這個想法令黎簇覺得憤怒又可笑。

“不是。”虞唱晚看著他的眼睛,聲音很輕,但很堅定,“不是讓你原諒吳邪。我甚至不反對你恨他。而且,其實你對他的感情,也不完全是恨啊。”

黎簇猛地轉過頭來:“你說什麽?”

“你考浙大建工學院,來杭州讀書;你聽說他孤立無援,就帶來人手和我們一起來雷城。”虞唱晚笑道,“你可別告訴我,這是單純恨一個人的表現。”

出乎她的意料,眼前的小孩沒有被戳中痛處的惱羞成怒,黎簇冷冷地看著她:“你想表達什麽?”

她摸了摸他的頭,沒再說話,縮回去坐著了。

兩個人就這樣在黑暗中盯著那只發光的手電筒,誰也沒說話。

大約過了兩個小時,果真如虞唱晚所說,堵在縫隙處的濕潤衣服不再發出被腐蝕的輕微嘶嘶聲,喊泉停止噴發毒氣了。

虞唱晚用槍撥開那團衣服想要看看情況,才起身,就又被一陣劇烈的震動給摔在了原地。

上頭又有什麽爆炸了。

爆炸是連續的,一聲接著一聲,幾乎是瘋了一樣。整個山體都在痛苦地震動。

一開始虞唱晚沒有察覺到什麽,還以為是二叔帶來人和焦老板起了正面沖突。但第二次響起相同頻率的爆炸聲時,她就開始醒悟過來。

這是吳邪的敲敲話。

非常極端,是用雷-管一聲一聲炸出來的。可以說是至尊豪華版敲敲話了。

巨大的爆炸聲回蕩在山谷中。他的敲敲話是:泉中有毒氣,活著給個信。

同樣的信息,他用雷-管炸了三次。最後一次炸完,虞唱晚和黎簇已經灰頭土臉,身上全都是碎石和灰塵,內臟都快被震出來了。

黎簇聽不懂敲敲話,但也知道這是他們之間交流的特殊方式,於是去看虞唱晚,後者一臉慘白地說:“雖然知道他沒事我很開心,但我從來沒有聽過這麽惡心的聽力考試。”

兩個人從縫隙裏爬出來。有毒的霧氣消散了,焦老板的隊伍也撤得不見蹤影。

虞唱晚去看喊泉,喊泉的泉水退了,留下了幹涸的泉眼,通向深不見底的未知處,看上去就是從這裏下到雷城。

這時,洞穴的另一面傳來胖子的叫聲。

她擡頭看去,胖子被卡在山體的一道縫隙裏,而黎簇正在幫忙把他往外拽。

虞唱晚趕緊上去幫忙,兩個人一起才終於把胖子從縫隙裏拽了出來。黎簇說:“你該減肥了。不然就和吳邪好好退休去吧。”

胖子罵他,虞唱晚讓著他罵了兩句,然後攔了下來,問道:“要怎麽回他?我們得讓他走地面上那條路了。”

他們的任務是讓吳邪認為他所在乎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極端的危險,但同時必須把握好程度,不能讓他完全失去希望。

胖子喘了幾口氣,道:“放心吧,我早就想好了,我就說看到小哥的記號,不說看到本人。反正他們張家的記號也總是讓人感覺很玄。”

“好。”虞唱晚說,“那我們怎麽把信息傳出去?”

胖子指了指來時的甬道口:“既然天真用雷-管炸的,搞出這麽大動靜,咱們也不能跟蚊子嗡嗡似的,我做個引-爆-裝-置,就可著這兒炸,炸焦老板丫的,讓他們再也不能通過這下來。”

“能行嗎?咱們畢竟是地下,就算不把土樓地基炸塌,也很容易傷到自己。”

“你要相信胖爺的水平。”胖子掏出一根雷-管,拋了一下又接住,“這可是我看家的家夥。”

喊泉泉眼之後的甬道是斜向下的,加上毒氣噴發後泉水退去,石壁非常潮濕,爬起來非常耗費體力。

身上的傷口疼得發麻,虞唱晚咬著牙堅持向前爬,聽到了頭頂傳來的巨大爆炸聲。

“看到小哥的記號。”胖子的敲敲話說,“記號意思:告別。”

吳邪編的敲敲話幾乎可以溝通所有的信息,裏面有蝙蝠哨語,各種混亂的靈感的混雜,但是全部都是打亂的,無法破譯,完全靠死記硬背,所以基本上也無法學習,只能靠長時間生活在一起來熟悉。

但是敲敲話中有一個意思是沒有的,就是“告別”。

吳邪的想法很簡單,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,大家留個念想,就別說的那麽實在了。所以“告別”等於沈默,當一個句子中有一長段的沈默,就是默認為告別。

吳邪和虞唱晚說,對於悶油瓶來說,人生就是不停的告別,人習慣不在胖子面前說胖,瘸子面前說瘸,他也不願意在悶油瓶面前多提告別。

無論是發現他毫不在意,還是心有悵然,都是很讓人難過的。

但是很多事情,場面上過的去已經很難,此時會忽然覺得,自己終究會死是一件多麽幸運的事情,終究會死而現在活著,又有人生如此,才有滿足一說。

胖子的雷-管在第一句話就炸完了,從第二句開始就只能用手電敲石壁。

根據還沒有失聯時的解雨臣的情報,二叔把劉喪留給了他。剛才虞唱晚和胖子都沒有在死去的解家隊伍裏看到劉喪,於是便推測劉喪應該在土樓附近一支幸存的小隊伍裏。

現在只能寄希望於劉喪還活著,並且和吳邪匯合,還聽到了這段信息。如果上述任何一條不成立,剩下的信息都無法被接收到,但第一句話對吳邪來說也足夠。

胖子的第二句敲敲話是:“一路都是血記號,有另一入口,你不要下來,我想辦法出來。”

他敲了三遍,確保這句話傳出去,然後開始敲最後一句:“山中也有小哥的記號,標記著第二入口。我們入口處見。註意鳳凰木。”

虞唱晚已經分不清身上的潮濕是來自傷口的血還是石壁上的泉水,越深入地底,越能感覺到毒氣濃度在變大。

她接觸石壁的手指皮膚已經開始潰爛,每次呼吸都牽扯著整個肺部疼痛。身後黎簇偶爾的輕咳,說明他也產生了相同的反應。

霧氣變得濃郁。她的喉嚨裏都是血。不知過了多久,眼前出現了微弱的光亮。虞唱晚幾乎失去了對四周事物的感知能力,只知道本能地動作。

視野忽然變得開闊,兩個穿著蓑衣般外披的人從霧氣裏沖了出來,帶著麻袋一樣的東西,一下蒙在了她和黎簇身上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馬上進雷城了!

想快點寫完雷城,回家蒸包子去_(:з」∠)_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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